父亲本名阙庭恕,“丁文”是他的笔名,以笔名行世。他一生读书、教书、著书,传道、授业、解惑,故以“丁文”自号。
父亲原籍陕西紫阳,那里常年云雾缭绕,气候温润,是一个山灵水秀、茶树遍布的好地方。茶学家说那里的土壤和气候条件是茶叶最佳适生区。
图:2019年12月为陕西省茶文化研究会“终身贡献奖”制片采访丁文先生
茶区的集市是一道风景线。新茶上市了,集市上人挨人,人挤人,人声鼎沸。人们的布袋里、竹篓子里、麻包里装的全是茶叶,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,人们话语里离不开一个“茶”字。爷爷是做茶生意的,作坊里的大锅正在翻炒刚刚收购来的新鲜茶叶,赤着背的几个汉子手搭横着安放的竹竿,光着脚丫子熟练地滚动踩揉着发烫的茶包,汗如雨下,热气蒸腾,茶香夹杂着男人的汗味充盈在作坊空间。茶包在他们的脚下变得湿漉漉软乎乎,解开袋子茶叶已成整整齐齐的条形,然后是晾晒或者烘烤。制作工艺独特原始。他们加工制作的是走俏大西北的陕青茶。
图:2018年冬在紫阳和平茶叶店为献礼国庆70年陕茶人物制片,这本书即为《中华茶典》
家中几间大房子里摞放着的麻布茶包快顶着了天花板,简直像是茶叶的小山。家门前总是放一方桌,桌上放一特大保温土茶壶和一摞茶碗,赶集的人自行取用不付分文。屋里涌满了卖茶的人,门外涌满了喝茶的人。父亲在这时也异常地兴奋和快乐,和小伙伴们在大大小小的茶包中跑来跑去,爬上爬下,钻进钻出,觉着好玩极了!茶的香味好闻极了!他在浓浓的茶香中慢慢长大,又学会了欣赏白瓷杯中茶叶的身形,双手托着腮伏在茶桌上目不转睛地看那早春三月采摘的嫩芽儿,在杯中优雅地旋转、沉浮,看够了,吮上一口,让醇香甘甜的茶水在口中停留片刻,顿觉满口生津、满口清香,余味悠长。——这是父亲儿时最深刻的记忆。
图:在丁文先生书房,即兴的二胡演奏
父亲十一二岁就离开了家,去外地求学,那种象野草一样疯长、与日俱增的对父母和对家乡的思念,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控制和阻断,惟有茶那苦苦的味道和那温馨而又淡淡的清香,能使他恍惚地陶醉在父母往日的温情中,耳畔隐约响起“儿寒乎?欲食乎?”的亲切呼唤。久而久之,喝茶也就成了父亲思念亲人的一种最好的表达方式,也成了父亲一生的嗜好。
父亲说,爷爷留给他最珍贵的财产是赐名为“恕”。其意是希望他宽容大度。有容乃大,父亲的名字有着浓厚的儒家色彩,用台湾国学大师南怀谨先生对儒家文化的诠释,那就是处处要如他人之心,这也是人生所追求的一种大境界。怎样做人?记住一个“恕”字就够了,——父亲如此说。
图:丁文先生在书房
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,迎来了文苑的春天,年届不惑的父亲感觉到时间的紧迫,多年来生活的磨炼和积淀,使他的创作激情如火山一般喷发,他要用手中的笔回报社会,回报那片他挚爱的土地。作品频频发表,频频获奖,在本地区的文学艺术史上创造了许多个“破天荒”。为了弄清楚和记载下地方文化发展的来龙去脉,让这段历史不缺失,他自费调查走访,泡图书馆、资料室,收集和抢救地方文化的典籍、实物资料、图片,挖掘和整理古代地方名人的事迹。在甘肃调查途中手臂受伤,肱骨断裂,他端着胳膊千里采访,完成任务回家后才去就医。在北京和西安几个大图书馆查资料,一头扎下去就是一个来月,人都累得瘦了一大圈。父亲已经患有严重的糖尿病,家人很担心,免不了埋怨。可我们知道父亲的个性,没有人能阻止他想做的一切,他是一个认准理不回头的人!
功夫不负苦心人,在领导的关心和朋友的帮助下,他编撰的《安康艺文大观》和图文并茂的大型画册《安康造型艺术》出版了。对安康地区数千年文学艺术进行了系统的梳理,诸多史料弥足珍贵,对保护地方文化遗产功不可没,个中的甘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。陕西省副省长王寿森先生是父亲40年前的学生,对父亲给予了高度的评价,在《打开一座艺术宝库》一文中赞扬他“其志可佳”,“功在当代,且将裨益后世”。
图:2017年8月在丁文先生书房
父亲长期生活在自己营造的茶境中,但他真正把茶作为客体研究对象则始于1992年。他有感于“国人知茶而不知茶道,知日本茶道声名远扬而不知中国茶道源远流长”,怀着一种民族自豪感和责任心充满激情地开始撰写《中国茶道》一书。他要廓清“中国无茶道”的迷雾,揭开博大精深的中华茶文化的神秘面纱,理直气壮地告诉世人:中国是茶的故乡,中国是茶道的发祥地!但他毕竟生活在四塞之地的安康,没有多少资料可以借鉴,没有此行的权威人士可以请益。他让自己进入茶境,赋予茶以人格,与茶平等对话,彼此沟通,去感悟“茶道”。他面前常常是搁着一杯茶、一支笔、一个笔记本,冥思苦索,用茶水滋润出灵感,捕捉稍纵即逝的思想火花。他创建了中国茶道学的学术框架,又选择了独特的表述方式,用散文笔法写下他心中的“中国茶道”,对此父亲有自己的说法:饮茶文化的特质是雅俗共赏,搞得太艰深、太玄奥就会与日常生活中的饮茶相背离。他觉得茶亲切迷人,所以茶文化著作必须有一副平易近人、活泼风趣的面孔,实在不忍心把茶变成让人活泼不得的老古董。1994年春《中国茶道》出版后也没做什么宣传,但仍然不胫而走,轰动茶文化界,在国外也有不小的影响,赢得了学界和广大茶人的高度赞誉。
图:茶贵人出品人奚斌锋拜访丁文先生
由于饮茶生活的滋润,他文思如泉涌,原创性茶书也就一部接一部地出版。经过十六、七年的努力,业已完成了约400万字的“丁文茶文化系列”专书和若干篇短文。他是中国著原创性茶文化专书最多的作家,在中国茶道、大唐茶文化和陆羽研究三个方面的建树有目共睹,在中国茶文化的历史上留下了他的足迹。
父亲的人生哲学也是茶的哲学,那就是奉献!看见父亲,我就常常想起那天然本色模样的茶。父亲就是那一片普通的茶叶!茶叶自奉菲薄,岩石缝隙到处都能生根发芽。得到一缕阳光、一点雨水,就翠绿茂盛,生机盎然。茶树与世无争,以平凡的姿态、顽强的意志伸展自己的枝叶,然后就是甘心被采摘、揉搓、烘烤、碾压、日晒、冲泡,直至最后完完全全地奉献自己,来回报大自然的恩惠。
父亲是一个茶人,他顷其全部资金和精力,投入到他热爱的茶文化研究中。他在尽一个国人的责任,没有遗憾地选择与茶相伴一生,用人生诠释了茶的精神和茶的境界。作为他的女儿,真心的期盼我的父亲健康长寿!为中华茶文化的发展做更大的贡献!
文/阙晓梅
本文是丁文著《中华茶典》的后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