澜沧江两岸得天独厚的地域环境、优渥的自然生态资源,孕育了传奇的云南大叶种茶。在深山茂林里,在百鸟啁啾里,在云山雾海里,一双双温热的手掌唤醒了这片神奇的叶子,并赋予它们新生的力量。云南茶叶进出口公司已故茶叶老前辈马兴先生有诗云:“雾锁千树茶,云开万壑葱。香飘十里外,味酽一杯中”。
以此为茶菁的普洱茶,内含物质异常丰富,茶多酚、咖啡碱等物质含量均高出其它茶类,故其口感表现滋味醇厚、浓酽。对于普洱茶的浓酽,清代阮福在《普洱茶记》开篇亦说道:“普洱茶名遍天下。味最酽,京师尤重之”。
味最酽,已然成了贴在普洱茶上的一张醒目的标签。而在普洱茶中,味最酽者,当属布朗山的老曼峨,其苦、厚、酽的韵味,代表了普洱茶的一个极致。随着布朗山茶区普洱茶走俏市场,这个有着1400多年的布朗族村寨,因茶味最酽而苦名远播。老曼峨所产茶叶其苦如药,让人们对老曼峨心生几分敬畏,不敢存半丝懈怠。因而对习惯了其它茶类口感的人来说,初初接触老曼峨无疑是对味蕾的一种挑战。
对于茶的苦味,我没有太多反抗。很早的时候,从父亲那里,我便获得了茶苦的全部记忆。父亲习惯了喝浓酽的茶,泡开后的茶叶非得撑满整个杯子,他才会觉得过瘾,若少一分似乎心里就会觉得不踏实、不安稳。我喝过父亲的茶,除了苦之外,我再没有记住其它滋味,苦在口腔里,经久不散。
父亲肯定不知道老曼峨,更不知道老曼峨与茶有何关系。在布朗山云蒸雾罩、万木苍茫的深处,老曼峨四周连片的茶树穿越千年的历史,巍然屹立着。它们昭示着一段历史、一个民族在时间轴线上的跌宕。
老曼峨建寨于傣族传统的傣历元年,距今已近1400年历史。老曼峨村寨居住全为布朗族,在1949年以前的很长一段时间,布朗族受傣族封建领主统治,每年须定期向傣族领主纳贡。而在布朗族内部还依然保存着原始的农村公社制度,生产资料匮乏,生产力水平落后。20世纪50年代,一些地方的布朗族才由原始社会末期“直接过渡”到社会主义。如今,老曼峨这个古老的村寨,因为茶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,一幢幢新式高楼在群山掩映下,拔地而起。
事实上,布朗族是一个与茶难解难分的民族。布朗族为“古濮人”后裔,濮人为中国最早种植茶叶的民族,凡濮人所在必植茶。濮族也是中国最古老的部族之一,是黄帝族系中的分支,起源于甘川交界的地方。在古时候,因人数众多,分布很广,被称为“百濮”。商周后,濮人大量迁徙,一部分南迁进入云南西南部,形成今天的布朗族、佤族和崩龙族。东晋常璩的《华阳国志·南中志》记载:亮定南中后,将永昌郡濮民数干部落移至云南郡和建宁郡囤田。这表明,至少在汉晋时期,濮人已经在云南大量定居。在老曼峨定居建寨的濮人,开始了茶叶训化种植和采茶制茶的历史,如今在老曼峨村寨四周的莽莽丛林里,遍布着近4000亩古茶树,树龄在500—1000年以上。
古濮人不会知道,他们曾种下的茶树,会成为如今炙手可热的摇钱树。即使是他们的后裔,布朗族在十年前也不可能猜想到那些自生自灭的茶树,为会他们带来非厚的礼物。远在清朝时期,易武茶以其香柔水滑的特点,赢得皇家青睐,一度成为贡茶,而布朗山区的老班章、老曼峨的茶,因其苦涩之浓烈,茶味之浓酽,还在先民的刀耕火种里寂寂无名,更加之交通阻塞,环境封闭,自然无人问津。遍布老曼峨村寨山野里的茶叶,只成为布朗族人民制作酸茶的主要原料,用以食用和治病疗疾,他们并不指望着这些茶树能带领他们走上富裕之路。
长时间以来,那些刻满岁月痕迹,布满世事沧桑的茶树,与老曼峨村寨四周其它野生树木别无二致,它们混生混长,在雨露阳光里寂寞无人主。直到1982年后,茶园承包到产,实行家庭生产与管理,茶叶才逐步成为老曼峨村民经济的主要来源。而老曼峨之苦酽,依然让太多人望而却步。在生活极度困顿的年代,生存的重压已让人们喘不过气来了,谁还愿意苦上加苦呢。
2000年之后,随着普洱热在全国市场持续升温,人们对普洱茶的认知越来越深入,越来越多茶山被发掘,越来越多山头茶开始走入人们视野。老曼峨以其刚猛的苦涩和独特的香气,方才登大雅之堂,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。背负千年的苦名,方才成为老曼峨翻身的美名。老曼峨之苦,在于茶多酚、咖啡碱、茶皂素等致苦物质含量丰富。而老曼峨之苦,亦有苦之韵味,所谓“涩尽七分香,苦退十日甜”,其滋味表现浓烈厚实、刚猛霸气,苦尽甘来,生津显著,回味无穷。大苦之后,才显老曼峨茶之大美。
老曼峨村民笃信南传上座部佛教,万树环绕下的辉煌寺庙庇护着这个古老的山村。南传上座部佛教认为,人生是苦的,苦的根本在于“求不得”,欲望之心想要索取的太多,只有消灭贪欲,才能消灭苦,人生才能得以解脱。写到这里的时候,耳朵里正塞着关燕仪的歌《菩提本无树》,“菩提本无树,明镜亦非台,本来无一物,何处染尘埃” 的歌词简单重复着。我们心性本净,却为客染尘。老曼峨的苦酽,顿悟不了我们尘世的心,茶只是茶。之于这千年的古寨千年的茶,我们不过是鸟啼一样匆促的过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