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艺的存在价值,在于一种观照世界的角度,令“茶”成其为茶的必由通路。茶艺的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,都是应该被重视的。有关当代茶艺的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,坊间的争论从未停息,近期好像有愈演愈烈之势。各方较劲的着力点,则集中于茶艺是否有存在的必要,作为一项职业技能,茶艺究竟应在整个茶行业扮演何等角色,茶艺的价值是被高估了还是低估了?不一而足。
参加过不少茶事活动,茶艺表演几乎是每场活动必备的例牌菜。当背景音乐响起,茶艺师或一位,或两位,或三位,身着非唐非汉、非棉非绸,发髻高挽或长发披肩,杨柳摆风,轻移莲步,款款迈向舞台中央,净手、烫杯、温壶……纤指翻飞,行礼如仪,直至一杯说不清道不明的茶水端到嘉宾面前——整个过程与其说是泡茶,不如是舞台表演更恰当些。
茶艺的“艺”,本意为种植,引申为技能、才能,与形而上的“道”还隔着一层窗户纸。而作为舞台表演的当代茶艺,也远远达不到殿堂艺术的精密、雅致与细腻,倒更接近于大众艺术的俗艳、讨喜与草根气息。即使茶艺同“艺”沾边,终归难登大雅之堂。也难怪2017年人社部在对职业资格目录清单进行重新调整时,将茶艺师归入“餐饮服务人员”的行列了。
毋庸置疑,仅从表演的角度看,茶艺是具备审美价值的,但与泡什么茶、泡的茶好不好喝无关。何况,很多善于表演的茶艺师,未必真的懂茶。在这里,她们仅仅充当了演员的角色。相信这样的茶艺师能泡出好茶,就如同相信戏台上的武松真能打死一只老虎一样荒谬。
茶艺表演的核心价值在于审美价值。人们关注茶艺师的形象、动作、服装、道具、舞美、灯光、音响,远胜于舞台上正在冲泡什么茶。这种审美态度一旦确立,就是一种完全主观的行为,没有人再去考量茶艺师的冲泡手法是否科学、实用,而是更在意表演者是否能够流畅、优美地完成整套规定动作,这才是重中之重。
“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乱”,读出的是诗人此刻的孤独寂寥心境,却无关这“花间一壶酒”到底是茅台还是二锅头。如果用叔本华的“审美静观”学说加以解释,观看茶艺表演的过程,正是“放弃了对事物的习惯看法”,人们关注的“仅仅是审美对象的外形或外观”。设若非要同实用、科学挂上钩,茶艺表演的审美价值顷刻便烟消云散了。这并非审美的态度。
人们可以接纳、欣赏巴黎时装周永远“穿不上街”的时尚,自然也大可不必排斥“中看不中用”的各种茶艺表演。审美是一种态度,从来无关实用。
讲求实用的茶艺,与作为舞台表演的茶艺,其实并不矛盾,而是事物的一体两面。茶艺表演是否生动到位,是技能、才能;能否泡好一杯茶,更是技能、才能的表现。茶艺的实用价值,即在于掌握茶性与冲泡工具、冲泡手法的基本规律,将茶叶的品饮价值最大限度发挥出来。这需要科学态度与反复训练,审美则退居次要地位了。
《庄子·养生主》有则“庖丁解牛”的寓言:“庖丁为文惠君解牛,手之所触,肩之所倚,足之所履,膝之所踦,砉然向然,奏刀騞然,莫不中音。”宰牛是门技术活,实用主义应该是摆在首位的。庖丁能将屠宰上升到艺术高度,并赋予其美学意义,在于对这门技术的熟稔,掌握了事物的客观规律,自然得心应手,目无全牛。
即使已达到如此境界,每次操刀到了筋骨交错之处,庖丁依然是“见其难为,怵然为戒,视为止,行为迟。”永远保持警惧,把握分寸,是不犯错的根本保障,已近于道了。庄子由是感慨:“为善无近名,为恶无近刑。缘督以为经,可以保身,可以全生,可以养亲,可以尽年。”
正如庖丁的宰牛技艺虽然精湛,但离开了牛就无用武之地一个道理,强调茶艺的实用功能,也需要回归泡茶本身。事实上,业界许多“持证”的茶艺师,并不懂得如何泡好一杯茶,这样的茶艺师是不称职的。一纸证书,并不能代表自身的真实能力。要发挥茶艺的实用价值,除了掌握茶艺基本常识,考试能够过关外,更需要日常反复操练,用心琢磨,不断精进,方可成其为“茶艺”,并无限接近于“道”。
作为职业技能的茶艺,并不需要太过高深的理论学养。茶艺的存在价值,在于一种观照世界的角度,令“茶”成其为茶的必由通路。茶艺的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,都是应该被重视的。
至于坊间对各类茶艺表演、培训的质疑,并不能否定茶艺本身的存在意义。传统的审美标准与旨趣正不断被颠覆,茶艺的“艺术合理性”已无足轻重,难辨阳春白雪或下里巴人。
唯一要紧的是,每位身临其境的“我”或“非我”,是否从中获得了美感?
文:老茶鬼(茶业独立评论员) 2018.11.8