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秋早已过去,但暑气还没有减退,俗话里把立秋后的炎热称为“秋老虎”,可见其霸气。从北方回到小城,暑气在半夜十二点的车站把我们裹了个严严实实,黑夜里树头也不见随风漾动。
曾经,夏并不像当下如此漫长酷热,郁达夫笔下除了故都的秋,还写过北平的夏,读来令人感慨。他写在三伏天时,不管是白天或是晚上,只要有一张藤榻,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或藤花荫处去躺着,吃吃冰茶雪藕,听听盲人的鼓词与树上的蝉鸣,一点儿也感不到炎热与熏蒸。而夏天最热的时候,在北平顶多总不过三十四五度,这一种大热的天气,全夏顶多又不过十日的样子。这样悠闲自得的夏简直是享受,与如今的溽暑简直大相径庭。
据说,在这短暂的炎热后,古人迎秋仪式颇为郑重。太史官守在了宫廷的中殿外面,见梧桐树头叶片飘落,高声喊道“秋来”,众人将这节气更替之声相传,从宫内到宫外,在这风吹叶落的凉意里,盔甲整齐的将士们护卫着皇帝去射猎,用猎物祭祀宗庙,以示扬武之意。在民间,还有咬秋等习俗,那一刻,秋与夏似乎是泾渭分明的。不像这几日,热浪袭人,没有消减的意思。
秋声可闻,得等到秋雨之后,暑气才能在场场秋雨后节节败退。秋雨后的夜晚,不用再开空调电扇,纱窗之外,是天阶夜色凉如水,淡月当空,瓜架篱间,唧唧复唧唧,一地月光,一地虫唱,扁豆架下的纺织娘,诗经里的蟋蟀,鲁迅儿时在百草园捉过的油蛉,忽远忽近,忽高忽低,野味十足,仿佛是顽童恣意的歌声,无拘无束。秋夜有多么长,虫儿是知道的。古人就有捉虫入笼,伴枕而眠的,听出的是一阙马致远的《天净沙·秋思》那枯藤老树昏鸦的意蕴。
城里往东,水面清圆的湖面,夏日蔓生的水草被拉到岸边,叶片枯卷,顺着堤岸去看荷,已是尾声荷了,所有的花都谢尽,所有的莲蓬被人摘去,亭亭如裙的叶也呈露出倦意,再下去,残荷配秋雨,就入了李商隐的诗境了。好看的是穗状的蓼花,“梧桐落,蓼花秋”,米粒般的碎花,却是朵朵妩媚的红意,红得如同一抹即将消散的晚霞,低回的,自在的,无畏的,然后委身于土。
仰起头,偶有一两只飞鸟过去,飞鸟恋旧林,此时正在匆匆飞回鸟巢的途中吧。要真正感受到秋气,需在高高的山冈上,或袅袅延伸的阡陌间,层林在悄然变化着色彩,流水绕村庄,也无形中应和着秋的到来,少了戏水的喧哗,多了些清气。
读书到子时,起身立于阳台,不似立秋前的夜了,看来这暑气霸道的日子是兔子的尾巴了。立秋后的夜,等小儿盖着薄毯睡去,“夜茶一两杓,秋吟三数声”,给杯中的茶续点水,信手翻诗,白居易的那些写立秋的诗词,像是报秋的桐叶,忆人或送友,都发生在立秋的夜晚,读来也多了份清寂的韵味。诗句的清凉中,在夜色中远眺,雨应该在不久后抵达,然后,我们才渐渐地远离今夏……